【嘎龙/海欲】重峦知青不知情(三)

(三)喜事


1.

纳木海发现自己总能从人群中一眼找到善子。

他个子高挑,皮肤白皙,眼睛大而有神,任谁看了都会不忍心大声和他说话,生怕他下一秒眉间一蹙,眼眶就跟着湿润起来。这种奇怪的反差感不但没有让别人对他的性格感到鄙夷,反而引来一堆村里的小姑娘像蝴蝶一般绕着他转,装作聊天的样子,在心里打小算盘。工欲善看上去很好相处,温和得像一杯凉白开,然却对那些姑娘总是有意拉开距离,脱身起来比兔子还快。

纳木海也遇到了一两个这样的姑娘。他知道她们本心并不坏,有的时候被拉去她们家里帮忙干活,也都是不忍心拒绝。

他们来插队的男生偶尔聚在一起聊天,多多少少都透露出对这些乡下女孩子心思的了然。女大当嫁,她们但凡是有点叛逆的,都不愿听父母之言随便找个隔壁村的男人嫁了。所以她们会想着和他们这些城里来的打好关系,也无可厚非。

只是纳木海总是觉得兰心不大对劲。

自从和善子一起做了一星期的晚饭,她便常常来男生这边走动。因为插队的女生们大多数是女校来的,本就不懂怎么和男生相处。兰心倒是经常作为女生代表,一有消息要传达,就迈着轻巧的步子来找他们,和好几个男生关系都不错。

你要问纳木海怎么看待兰心,他肯定会笑眯眯地回答说兰心是个好姑娘。但每次他撞见兰心,总是心里不由得的发酸。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。

工欲善隐隐约约会察觉到什么,但也保持沉默。他天生性格温吞,遇事不决,更别提感情这种模糊不清的东西了。

于是二人虽常常在一起唠嗑,聊过去,但就像一个心脏的左心房和右心房,总有瓣膜横隔其间,不得痛快。

两人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个把月。纳木海每天看着善子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放松下来,每天盘问着自己为何总是对着善子心跳得厉害,都快把自己搞的魔怔了。

直到有一晚,他梦到善子被书记偷偷拉住,让他明日就离村,不用再在这地方待了。纳木海挣扎着从梦境里醒来,只发现自己的枕头上一大块湿凉。他在灰白的月光下心有余悸地看向右侧睡得安稳的人,缓了好久才平复好心情,再次昏昏沉沉陷入睡眠。第二天醒来看着善子,又多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。


2.

即将入冬,兰心要结婚的消息如一个鞭炮一般点燃了整个村子。

纳木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村口信箱取当天的人民日报,一转身便看见车上的巴图,说兰心要和村里的一个小伙子结婚,脚下被湿漉漉的泥土一滑,险些摔倒。

“你说,她一个首都的姑娘……图啥啊?”纳木海一边走一边问巴图,心情复杂地皱起眉头。

巴图看起来倒不纠结这个问题,说:“找到真爱了呗!”

纳木海听了也不反驳,狐疑着一定另有原因,但不管怎么样,先告诉善子。

然而工欲善听了却不像他那般惊讶,只是看了他一眼,又接过那份报纸,转身坐在凳子上给老乡们进行“思想教育”。一直到读完报纸出来,他才凑到纳木海身边,低声说:“兰心她早有这想法了。”

“什么?”

他四下扫视了一遍,确认没人注意,叹了口气:“其实兰心父母都是农村出身,本就不支持她去城里读女中,上大学,这几年一直在逼她放弃考学,早点成家立业。”

“所以她就顺他们心意了?”

“不算吧,”工欲善把冻红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,“本身婚约是父母安排的,她想着横竖都要嫁,干脆自己选了。”

纳木海听后有些怅然,一方面是同情那女孩的经历,一方面是为自己曾经误会过兰心和善子而愧疚。

见纳木海沉默了一路,工欲善不禁有些自责,便想着说些什么让他精神好点:“这是她自己的决定,我们也要想开的呀。正好,他们打算冬天办酒席,这么一个大喜事,我们也能终于吃上些好的了,对不对?”

纳木海听他带点南方方言的安心话,便也好了些,说:“那倒也是。”

“对了,他们这两天都去县城做新年的袄了,我们也去吧?刚好最近上面发了补贴。”

工欲善拉着他袖口,用那双多情的眼睛望着他的样子实在难以让纳木海拒绝,他点点头,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。


3.

结婚和过年,是当地人最看重的两件事。大席上必定有新鲜的炖猪肉,还有大坛陈年白酒。

一众知青是都被邀请了的,大家虽是认识的人又坐在一桌,但好多人都是花心思打扮过来的,又和平时的氛围截然不同了。

纳木海穿着一件新做的天蓝色大袄,当兵后习惯性地坐得挺直,显得格外精神。旁边的善子终于换下了之前黑色的大袄,那天在纳木海的热烈夸奖下拿了一件微微收腰的米白色的棉袄,让他说为什么选那个颜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夸:“善子,好看。真的。”工欲善本担心米白色是个亮色,太引人注目,回来后一交流,发现红的紫的都有,这才放心了许多。

酒席上大家自然都非常开心,毕竟吃食和酒食都是几个月以来最丰盛的。新郎新娘下来一桌桌敬酒,纳木海见善子不太能喝,自己就跟着多喝了两杯。大家酒一喝,兴致就上来了,一个个红着脸,催着桌上人继续喝。女生们倒还好,喝完了几杯也没怎么久留。只是男生们,尤其以巴图为领头,开始了比酒量大赛。纳木海坐在巴图旁边,不幸也被牵扯进去喝了好几轮,最后实在是不行了,眼睛一瞥都能看见善子皱巴巴的一张脸,才要求退出。他俩人混在旁边一桌离席的人群中,勉强逃到了外面。

不用想都能知道,一个草原儿女的酒量其实不差,纳木海以前甚至是佼佼者的程度。不过部队里面待久了,不喝酒,如今竟意识有些模糊了。出了大棚,被冬夜的凛冽寒风一吹,浑身打了个哆嗦。工欲善和他并排走在小路上,月光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。纳木海转头看见他的侧脸,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两个月前,他们聊着名字的那晚上。

时光飞逝,好像善子依旧是他初印象里那个安静善良的人,好像自己内心又有什么东西改变了。

“善子,你没生我气吧?”他小心翼翼地问。

“我为什么要生气?”对方一脸单纯无辜的反问。

“就是……喝酒喝多了呗。”纳木海低头看石子走路,像做错了事一样。

工欲善轻笑了一下,说:“人家结婚是大好事,喝酒很正常,高兴就好。”

纳木海总觉得他在说反话,可他偏偏看上去没什么表情,不恼反笑,纳木海也只好干巴巴地回一句“哦”。

他们走在带有冰碴的小路上,善子的肩膀不时蹭过他的,让纳木海忍不住心里老压抑着的情绪,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:“善子,你会走吗?”

“走?你是说过年回家吗?那肯定回呀。”

“不不,就是……你会不会突然回杭州,然后再也不来了?”

工欲善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摇摇头说:“不会。你怎么了?”

纳木海有些心虚地笑了笑,胡乱搪塞过去,心里依旧是一团乱麻。

过了立冬,晚上气温骤降,他们都没有手套,工欲善又是个怕冷的,觉着手快要冻僵了,便想缩回口袋里。谁知右手半路突然被一个温热的东西抱住,工欲善顿住了,他知道那是纳木海的手心——厚实、有力、温热——是他渴望却最不敢奢求的东西。

“纳木海……”他喉咙发紧,不可置信地望向对方的眼眸,可纳木海目视前方地握着他的手,没有一丝动摇。

纳木海的左手上还留有些扛枪的茧子,他把工欲善的手分开,稳稳地握着他细长的手指不放,直到这样他才感觉到内心的充实感。

他想,原来是这样啊。原来这样就可以心安,原来只要抓住善子就好了。

那是纳木海第一次觉得回去的路那么短暂,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善子解释自己突然的行为,却发现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房子里的暖黄色亮光。

“要到了。”工欲善低着头说,手上轻轻挣扎了两下想要松开。

纳木海的神经本被酒精麻痹了一部分,突然被善子的动作刺激到,反而更加用力地握住,像襁褓里的婴儿本能拉着母亲一样。

“纳木海……”

工欲善没想到他确实是醉了,那么壮实的一个人拉着他到小路边的田里,不由分说地就用手臂把他压在树干上。深邃的眉眼像鹰一般锁住他,嘴唇却委屈地瘪了起来。

纳木海看着迷茫的工欲善,心里扑通扑通地跳。他想了很久这句话适不适用于他对善子的感情,害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。可他总得尝试一下,就像现在这样。

“善子……”他唤了他一声,鼻间满是他身上好闻的香味儿,“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……”

工欲善诧异地张开嘴,自己的心跳声如雷鸣一般震耳。他一瞬间有千万句话想要告诉纳木海,可他偏偏说不出一个字。

有足够多的理由让他们不能产生这种爱恋之心——性别,家庭,时代,未来——纳木海也知道,他们对此心照不宣。然而这个内蒙的青年足够大胆,他爱他所爱的一切,无惧无畏,脸上写满了坚定。

“善子……”

纳木海又轻轻唤他,他们靠得太近,彼此吐出温热的气息在鼻间缠绵交换。纳木海那双乌黑的瞳子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工欲善的眉眼、鼻子、嘴唇,灼热的目光最后锁在他微启的薄唇,一种无名的欲望指使着他俯身吻上去,把唇间残留的一些酒香全都渡给身前的工欲善。

那一刻,山风都为他们缄默。

若不是工欲善被吻得喘不上气,急忙敲打纳木海厚实的胸膛,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该松开对方。

工欲善涨红了脸,也许是害羞,也许是缺氧,只知道垂眼避开纳木海灼热的视线,尖尖的小碎牙咬住殷红的下唇。他从来不是个勇敢的人,犹豫是他的本性。他做不到像纳木海那样坦率地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,很多时候他能想出的唯一的办法,就是逃避。

“让我再想想……”

他皱紧眉头乞求般看向纳木海,内蒙青年一下子慌了神,让工欲善仓皇地推开他,跑进了房间。


4.

纳木海带着一身寒气进了房间,一眼就注意到靠墙的角落里,善子裹着厚被子对着墙躺着。他见几个兄弟都正用着火炉上烧好的开水洗漱,自己也心不在焉地洗了洗,把在外面冻得没有知觉的手放在炉子边烘暖了,最后才换好衣服躺下。

同住的人把灯拉上了。寂静的夜里,纳木海呆呆地盯着房顶的木梁,余光看的是身边的工欲善微卷的长发。

他知道他一定没睡,也一定短时间内不会理他。

这都怪他自己过于心急,可能吓得善子再也不愿意见他了。

他失落地数着房顶上的木梁,在意识渐渐模糊前,突然听到了身侧工欲善翻身的声音。

他默默地抚上胸口,按住胸口加速跳动的心脏。

黑夜里,被子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次传来,纳木海有些心灰意冷,他想着善子应该是又转过身去了,便转头想去看。不曾想善子竟伸出修长的手臂放在他们两人的床铺中间,掌心向上平摊——他在等他握住自己。

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瞬间传遍全身,纳木海抑制着内心的澎湃,尽量小声地抽出手臂,在黑夜里牢牢地抓住了他。

纳木海感受到微凉的手掌有意地按了一下他的手背。他鼻头一酸,转过头,仿佛在一片漆黑中看见善子勾起了嘴角,就像他们以前经常做的那样。
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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